从图像、史境到形象史学
图画色彩彰显历史纠葛
这两个展览皆以绘画为中心,特别是第一个展览,所见无非是手卷、挂轴、册页、扇面,但展览试图表达的不只是美术的历史。策展人并未选取美术史上的某一家某一派,而是明末清初这个特殊时段。展览标签上密密的小字将画中的题诗、题跋译为英文,图像与文字彼此印证、相互补充,笔墨的干湿浓淡便与画家个人命运、王朝更替、文化变迁融为一体。
在喧闹的曼哈顿半岛上展现17世纪中国隐士的情怀,可谓“大隐隐于市”。画家笔底风云激荡,并不全是悠然见南山。如项圣谟的《朱色自画像》。似乎是暮春初夏的日子,画中的画家布衣乌巾,坐在岸边一棵树下。隔着一片静水,是起伏的远山。人物为墨色,作为背景的山水树石却是一色朱红,慑人心魄。画面上方,画家以墨书题七言诗二首。限于篇幅,仅录其一首:
剩水残山色尚朱,天昏地黑影微躯,
赤心焰起涂丹雘,渴笔言轻愧画图。
人物寥寥谁可貌,谷云杳杳亦如愚,
翻然自笑三招隐,孰信狂夫早与俱。
诗后跋文:“崇祯甲申(1644)四月,闻京师三月十九日之变,悲愤成疾。既苏,乃写墨容,补以朱画。情见乎诗,以纪岁月。江南在野臣项圣谟,时年四十有八。”
文人画向来不重用色,但在该图中色彩却是主角。诗中“天昏地黑”指甲申事变后的世界,而朱色山水则直指昔日的朱明江山。画家黢黢身影,形容枯槁,周围的一片朱色则是他记忆中的天地。墨与朱,来自不同的时空。除了用色,画面题材一如其旧;人物面貌泰然,而内心波澜壮阔;山河仍在,却陡然变换了颜色。这种对比,使得画面充满张力。作为隐士的画家,此刻与朱明朝廷的情感纠葛,只有图画和文字并用,才能道出一二。
值得注意的还有郑孝胥1929年的题诗:
自写衰容项孔彰,朱家画意本堪伤。
老夫未合称遗老,待拨江山反少康。
这正是郑孝胥与溥仪图谋复辟之时,故他在末尾署“宣统己巳”,以呼应项氏笔下的朱色江山。隔着300年的光阴,只有“画意”让这位“新遗民”内心戚戚。可见,画内画外,不只有笔墨,还有历史。
人物肖像侧重社会生活
与《招隐》的气氛不同,大都会印象派展览的展厅内,则是人头攒动,一派浪漫优雅。最早看重印象派画作的是美国人,他们对印象派的热情似乎延续至今。“时尚”毫无疑问是当下的高频词,“现代性”这个学术用语也由“摩登”派生而来。
与《招隐》相似的是,该展览的重点不是一种艺术流派的风格特征,其主要线索是时尚的类型。笔者被墙壁上莫奈的笔触所吸引,此外,穿插在莫奈、莫里索、雷诺阿、卡萨特之间的,还有当年铜版套色印制的时装画报、发黄的老照片、制造淑女的紧身胸衣与折扇,以及成就绅士风度的手杖和帽子……平面的图像与有形的实物融为一体。这样,我们也就明白了莫奈1866年的《卡米尔》作为一幅肖像画为什么不再是《莫娜·丽莎》式的格局,而取人物的背侧面,因为它不只是一幅人物肖像,同时也是时装的肖像,画家在服装上所费功夫,远远多于人物的面部。对面那件形式相同的束腰长裙保存尚称完好,亭亭玉立,黑色和墨绿相间的条纹,与画布上的色彩彼此映照,也让我们回想起初唐的花间裙。
艺术作品与历史相映照
这两个展览的共性在哪里?笔者认为,二者都在很大程度上突破了传统博物馆收藏、展览的理念,也突破了美术史学科的藩篱,既展现了艺术家对于社会独有的表达方式,也试图寻求艺术、历史与当下有机的关联。
无论中国还是西方,收藏家都以其天下无双的藏品为骄傲。美术史的写作与收藏的观念互为表里,辨别出一件件杰作,塑造了一代代艺术英雄,展现这些成就的博物馆也俨然一座座不朽的圣殿。而这两个展览所传达的,却不只是大师和杰作的历史。其策展人均为美术史家,近几十年对美术史研究影响巨大的艺术社会史、物质文化、视觉文化的理论与方法,都在展览中留下清晰印记。时光使得充满反叛精神的印象派成为高雅的过去,深山野渡间具有强烈个人色彩的文人画也转化为传统精神的主流。但展览并没有接着讲述一种新经典的故事,它们既关注作为传统艺术形式的绘画,又生动亲切地提醒我们,这些作品原本是历史、是生活的一部分,甚至与今天密切相关。而要做到这一点,策展人就不能只局限于艺术形式本身,他们还必须同时关心17世纪中国的政治风云、地域文化、书画润格,关心19世纪巴黎的工商业、饮食和气候。
(作者单位: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)
原文链接:http://www.qstheory.cn/freely/2014-09/18/c_1112527968.ht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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